订单减少，价格下跌，企业处于困境，工人就业困难。从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，类似的抱怨不绝于耳。人们期待的放开之后的大幅反弹，姗姗来迟，甚至新的困局正在出现。这是怎么回事？有强调是美欧围堵的，有强调是世界经济低迷的，这个问题究竟应该怎么看？
外贸订单确实在大幅减少，这是一个事实
前一段时间，一个消息在媒体上流传：中国2023年春季外贸订单总体下降40%，其中传统产品下降超50%。通常情况下，工厂会在年末接到大量春夏两季的外贸订单，但从开年后的数据来看，情况非常不乐观。为此，春节前后，一些地方政府用包机的方式组织企业出国找单，但收效甚微。
与之相关的消息是，中美之间的集装箱货运价格已从最高点经断崖式下跌80%，一些港口的空集装箱大量堆积，摆在港口处，大量的集卡停摆只能排起长队。这种情况，不仅发生在往日非常繁忙的上海港和深圳盐田港等对外贸易的大港，其他港口也大体如此。有的港口只能另外找场地来堆放，上海港甚至把集装箱运到了太仓。
顺理成章地，这同时导致了相关就业机会的减少。媒体在感叹，现在连用工大省们都没工可打了。前几年，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企业招工难，但现在，人们为了进厂而挤破了头。几十个招聘岗位往往有几百人应聘，几百个招聘岗位往往会吸引几千人。
在这种情况下，许多外贸加工企业艰难度日，甚至破产倒闭。有人估计，上述订单的减少，相当于上万家中小企业半年的生意没有了。一位做外贸的小老板说：外贸订单暴跌了，非常突然，毫无征兆，我们厂的几个大客户突然给我们撤单了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宁愿违约都要把订单撤掉，我们厂可能很多人要面临失业了。
有关数据表明，自去年8月中国对美出口增速同比下降3.8%后，此后4个月降幅分别为11.6%、12.6%、25.4%、19.5%。从同一时间段的对比看，中国对东盟、日本、欧盟、美国出口累计同比增速分别为16.6%、1.6%、-0.05%，-14.7%。从上面的数字，我们就可以看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：美国和欧洲。
订单减少的不止中国，也是一个事实
这里先要说一个总的背景。2022年整个国际贸易的起伏，是与通货膨胀和加息两大因素有密切关系的。因此，总起来说，2022上半年国际贸易活跃，无论是中国还是东盟、印度，出口都是大幅上涨。而到2022下半年，受上述两大因素的影响，国际贸易急转直下，不仅中国出口大幅下降，东盟和印度也处在同样趋势中。
去年10月，印度纺织品出口同比大幅下降41.53%，而服装出口下降21.16%；仅次于中国的全球第二大服装业出口国孟加拉，近期的订单也下降了20%。据报道，很多越南工厂已经开始缺订单了，不得不缩短工厂生产时间，并安排工人休假。据越南媒体报道，2023年部分行业和企业订单下降40%，单价下降20%。
由于疫情和俄乌战争的影响，去年美国和欧洲通货膨胀急剧上升。为抑制通胀，2022年以来美联储连续8次加息，到去年12月，美国通货膨胀回落至6.5%。但目前仍处较高区间，且今年1、2月份的数据表明，这次的通货膨胀相当顽强。高通胀和高利率令美国家庭债务大幅增加，购买力下降，这都在很大程度上打击了消费者的信心。WTO一份报告预计，2023年全球商品贸易量应会仅增长1%，远低于之前预测的3.4%。
从上面的情况可以看出，中国、东南亚、印度等国出口的大幅下滑，与整个世界开始进入一个经济收缩期有着直接关系。关于经济收缩期，见：孙立平：《我们面临的也许是一个并非短暂的经济收缩期》。但仅仅看到这一点是不够的，我们接着往下看。
订单外移，还是一个不争的事实
上述事实表明，通货膨胀和大幅加息，确实是影响国际贸易的重要因素，但需要注意的是，这个因素主要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起作用的。如果从去年全年来看，并不能简单地得出这样的结论。比如美国，去年下半年美国进口确实疲弱，但在整个2022年，美国进口商品3.96万亿美元，比2021年还增长5561亿美元，创了纪录。问题是这些进口商品的订单哪去了？
这些年，我们一说中国出口的竞争者，就要说到东南亚国家和印度等国。不错，在过去的几年中，东盟十国和印度、孟加拉等国确实从中国拿走了不少低端制造的份额。但现在的事实是，这些国家的订单也在减少，去年下半年以来美国从这些国家的进口也在减少。根据日本海事中心( JMC )的数据，在今年1月，18个亚洲经济区块向美国出口的集装箱下降了20.1%，其中中国下降了25.4%。东盟减少11.8%，印度减少0.1%，日本减少19.9%，整个亚洲都是负增长。这说明，尽管亚洲其他国家来自欧美的订单减少的幅度低于中国，但数量也在减少。
那订单去了哪里？数据表明：2022年1-9月，美国从欧洲进口商品4490亿美元，排在美国进口来源地第一名。第二大为北美联盟如加拿大、墨西哥。中国为4180亿美元，降为第三。这个此消彼长的现象说明，在整体需求减少的背景下，欧美国家更倾向于让其他国家来代替中国。有人估计，从美国和欧盟的进口数据来看。中国约10%的出口订单流失到其他国家。
这当中，有两个地方特别值得注意。其中一个是北美联盟。美国进出口数据显示，2022年，墨西哥对美出口比上年增长19.2%，今年1月份又创历史新高。比上年同期增长25.6%。有人预测，今年墨西哥有可能成为美国第一大进口贸易伙伴。另一个地方是欧洲，尤其是东欧。去欧洲的外贸人说，现在有些订单被波兰、克罗地亚抢走了，他们现在也在开工厂，抢走了我们很大的份额。
从大拆解理解这些事实
上面三个方面都是事实，这三个事实意味着什么？意味着中国外贸订单的减少，尽管是在世界经济不景气的大背景下发生的，但不能完全从这个角度来解释，我前一段一再强调的大拆解的过程才是更值得我们正视和警惕的。
在大拆解的概念中，我特别强调的是，大拆解与脱钩概念是不同的。脱钩是局部性的、要素性的，主要指经济技术领域，尤其是产业链和供应链。而大拆解则是整体性的、结构性的，是原有框架的拆除与重新构建。脱钩的考量是基于利益的得失，大拆解的考量是基于战略格局。基于利益得失，有些事情看起来不可能发生，但基于战略格局，这些事情就是必然的。
这里要特别注意的是大拆解过程的深化。前些天，在分析大拆解过程的时候，我曾用三句话概括大拆解的进程：三句话来概括目前的进展：能源依赖拆解基本完成，产业链依赖拆解大体过半，科技依赖的拆解正在展开（见《孙立平：关于当前形势的十点看法》）。这里说的产业链拆解大题过半，主要是从临界点的意义上来说的。特别需要注意的是，在拆解西方尤其是欧洲对俄罗斯能源依赖的过程中，打破了欧洲离不开俄罗斯能源的神话。现在人们的认识变了，心态变了。因此，我们也要密切关注产业链拆解过程中不同阶段可能发生的微妙变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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